2025年2月7日,宁波市鄞州区人民法院的杉杉集团破产重整听证会现场,周婷独自走出法院大门时,面对媒体时她哽咽回应:“我已经尽全力了”。
这位曾以财经主持人身份活跃于荧幕的80后女性,在接棒杉杉集团董事长不到四个月后,不仅未能扭转颓势,反而让这个曾经的浙商传奇加速滑向深渊。
法院外的冬日阳光显得格外清冷。当42岁的周婷从法院大楼走出来时,这位身着素色套装的女性刚刚经历了一场持续近两年的家族与企业双重危机。在她身后,曾经市值超过600亿元的杉杉系正深陷破产重整的漩涡,而这场危机恰始于她与继子郑驹之间关于企业控制权的激烈争夺。
一切始于2023年2月10日。当日,正在日本参加会议的杉杉集团创始人郑永刚突发心脏病逝世,终年65岁。这位从浙江宁波走出的企业家,不仅打造了中国服装业首个上市公司,更通过多元化布局构建起横跨服装、新能源材料、金融投资的商业帝国。据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23年初,杉杉系旗下拥有境内外上市公司4家,总市值一度突破300亿元,关联企业超过百家。
郑永刚去世后仅48小时,其子郑驹便在家族企业中展现出强势姿态。2023年2月21日,杉杉股份紧急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以67.59%的高票通过选举郑驹为新任董事长的议案。然而会议现场出现了戏剧性转折——身着黑色套装的周婷突然现身,手持郑永刚遗嘱复印件,向在场股东宣称自己才是企业合法继承人。这一幕被媒体称为2023年中国商界最具冲击力的家族权力争夺战。
周婷的突然介入并非偶然。作为郑永刚的第二任妻子,她与这位商界巨擘相识于2015年。彼时周婷以第一财经频道主持人的身份采访郑永刚,两人关系迅速升温。公开资料显示,周婷拥有浙江大学和长江商学院双料学历,曾在多个高端财经节目中对话马云、雷军等行业领袖。2016年,周婷生下与郑永刚的第一个孩子后,逐渐淡出媒体工作,转而参与家族企业管理。
在随后的法律拉锯战中,周婷展现了超出预期的商业敏锐度。她一方面通过法律途径申请冻结郑永刚名下价值51%的宁波青刚投资有限公司股权,另一方面联合三个亲生子女发起继承权诉讼。这家成立于2003年的投资平台,直接掌控着杉杉控股40.55%的股权,而杉杉控股又通过54.8%的持股比例控制着上市公司杉杉股份。若失去该平台控制权,意味着彻底丧失对整个杉杉系的核心话语权。
尽管周婷在舆论战中占据道德高地,但长期资金市场终究是认可了郑驹的领导地位。2023年3月,杉杉股份发布了重要的公告,确认郑驹的董事长职务合法有效。不过这场较量并未就此结束,周婷团队转而采取迂回战术——通过增持上市公司股份和进入董事会,逐步构建起自己的权力网络。截至2024年11月郑驹辞职前,周婷已在杉杉股份董事会中占据3个席位,并通过其实际控制的多家企业持有约4.3%的上市公司股份。
线日,杉杉股份突然发布高管变动公告,宣布郑驹因个人原因辞去董事长职务。仅仅两天后,周婷便通过董事会选举正式接任。这场看似顺利的权力交接背后,实则暗流涌动。据知情的人偷偷表示,郑驹的辞职与杉杉集团日益严峻的财务危机密切相关。此时距离郑永刚去世已过去21个月,但杉杉系的资金链早已濒临断裂边缘。
翻开杉杉股份的财务报表,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揭开危机冰山:2024年第三季度财务报表显示,公司净利润同比暴跌94.52%,仅为1287.67万元;到2024年底,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预计将出现4.8亿至3.2亿元的巨额亏损,这是该公司自1996年上市以来的首次年度亏损。更严峻的是,控制股权的人杉杉集团已被三家银行申请重整,涉及债务规模超过百亿元。
追溯危机根源,杉杉系近年来的激进扩张策略难辞其咎。自2018年起,公司大举进军新能源领域,先后在锂离子电池负极材料、偏光片等赛道投入超过200亿元。虽然这些布局曾让杉杉股份在2021年股价达到历史高点,但随着全球新能源产业周期调整,相关这类的产品价格持续下跌,导致公司利润空间被大幅压缩。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24年前三季度,杉杉股份负极材料业务毛利率同比下降12个百分点,偏光片业务则因面板行业周期性调整出现3.2亿元的存货减值。
资金链的断裂更显讽刺意味。作为曾获评中国非公有制企业500强的行业巨头,杉杉系近年来却深陷明股实债的融资困局。从2021年开始,公司与张家港、绵阳、眉山等地政府合作建设产业园,表面上看是引入战略投资,实则通过复杂的股权结构设计变相举债。这种操作模式使得企业实际负债率远高于报表数据,当行业景气度下滑时,融资渠道瞬间收紧。
郑永刚的突然离世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据财新报道,部分银行在郑永刚去世后提前收回贷款或暂停新增授信,导致杉杉系短期流动性缺口急剧扩大。2024年6月,杉杉集团首次曝出1963.91万元贷款利息逾期,此后类似的债务违约事件接连发生。到同年11月,公司逾期未付利息累计超过1.2亿元,涉及十余家金融机构。
面对危机,杉杉管理层尝试了多种自救手段。2024年12月,公司公告出售宁波三处总面积20万平方米的工业用地及地上建筑,交易总额8800万元。这笔资金对于缓解燃眉之急虽有帮助,但与百亿级的债务缺口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更严峻的是,由于上市公司资金被控制股权的人大量占用,杉杉股份不得不通过变卖资产来回笼资金,这进一步影响了投资者信心。
在权力更迭与财务危机的双重冲击下,杉杉系的企业治理结构也暴露出严重缺陷。周婷接任董事长后,虽然试图通过公开信强调团结一致,但内部管理混乱已积重难返。有员工向媒体透露,公司多个部门在重整方案制定过程中存在意见分歧,决策效率低下。与此同时,郑驹虽然在2024年11月辞去上市公司职务,但仍通过持有杉杉控股股权间接影响着企业决策。
2025年1月26日的银行联合重整申请,将杉杉系推向生死存亡的临界点。当天下午,三家债权银行向宁波市中级人民法院提交重整申请,理由是杉杉集团无法清偿到期债务且明显缺乏清偿能力。这一消息引发长期资金市场剧烈震荡,杉杉股份当日股价放量下跌5.3%,创下近三年最大单日跌幅。截至申请日,杉杉集团和他的下属企业债务总额已逾400亿元,其中仅2025年内到期的短期债务就高达120亿元。
在随后的重整听证会上,周婷首次对外详细披露了企业的困境。杉杉走到今天,既有行业周期的影响,也有管理上的失误。她坦言,作为新任管理者,我确实没能及时预见到问题的严重性。但这位女掌门也强调,重整绝非破产清算,而是要通过债务重组、业务调整实现重生。据悉,已有包括华润系、国新基金在内的多家央企表达参与重整意向。
然而,杉杉的未来依然充满不确定性。最核心的问题就在于控制权归属。尽管周婷目前担任杉杉股份董事长,但其本人并不持有任何上市公司股权。相反,郑驹作为原董事长,仍是杉杉股份受益所有人,间接控制着企业14.2%的股份。更复杂的是,杉杉系核心资产平台宁波青刚投资有限公司的股权归属至今悬而未决。这家成立于2003年的企业,51%股权的法定继承权至今未完成司法裁决,导致整个集团产权关系模糊。
在重整程序推进期间,杉杉系又迎来人事震荡。2025年2月7日,也就是听证会当天,杉杉控股出现重大工商变更:周婷卸任董事长及法定代表人职务,接任者为其亲属周顺和。这位此前鲜为人知的45岁企业家,仅持有上海慰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10%的股份,外界一致认为这是周婷为规避个人风险采取的过渡性安排。与此同时,杉杉股份副董事长郑驹悄然增持了230万股公司股份,持股票比例由4.17%升至4.38%。
面对外界质疑,杉杉管理层试图通过业务调整寻找转机。在近期召开的投资者说明会上,公司表示将聚焦负极材料和偏光片两大核心业务,同时加快出售非主业资产。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24年公司负极材料出货量继续保持全球前三,偏光片业务的市场占有率也稳定在15%左右。但这些优势在行业整体下行周期中显得杯水车薪,特别是主要客户集中在新能源汽车和消费电子领域,市场需求波动对企业业绩影响巨大。
资本市场的反应更为冷淡。自周婷接任以来,杉杉股份股价累计下跌超过40%,市值蒸发逾200亿元。多家机构分析师下调评级,认为即使完成重整,杉杉系也需要至少两年时间才能恢复元气。问题的根源在于企业扩张速度与风险管理能力严重不匹配,某投行人士指出,尤其是跨界进入新能源领域时,没有最大限度地考虑技术迭代和市场风险。
在这场持续近两年的家族与企业危机中,最值得玩味的是各方当事人的应对策略。周婷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政治智慧,既坚持法律途径维护继承权,又在必要时作出妥协以稳定公司运营;郑驹则在长期资金市场上保持低调,通过减持套现和布局私募基金积累新的资本筹码。而地方政府的态度也颇为微妙,宁波、昆明等地国资在前期投资中投入数十亿元,如今在重整过程中既希望保全投资,又不愿深度介入企业管理。
随着2025年春节的结束,杉杉系的命运依然悬而未决。法院将在近期裁定是否受理重整申请,若获通过,企业将进入为期六个月的重整程序。这场始于家族内部的权力争夺,已然演变为影响中国民营经济发展的重要案例。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杉杉的兴衰都将成为研究中国非公有制企业代际传承与风险管理的重要样本。
杉杉集团的兴衰史恰似一面棱镜,折射出中国家族企业转型中的深层困境。郑永刚离世后的后妈大战继子风波,印证了《韩非子》所言:大臣挟愚污之人,上与之欺主。当家族矛盾凌驾于企业治理之上,决策效率与战略定力必然受损。周婷与郑驹的权力博弈导致企业内耗,恰似古希腊寓言中特洛伊木马的内斗隐喻——内部的撕裂往往比外部的危机更具毁灭性。
杉杉系在新能源领域的激进扩张,暴露了盲目逐风的投机心态。当行业周期下行,高杠杆布局的反噬效应迅速显现。而其明股实债的融资模式,恰似莎士比亚笔下《麦克白》的陷阱——用虚妄的繁荣掩盖真实的危机,最终难逃盛宴终散的结局。
周婷的尽力而为宣言,折射出转型期女性企业家的无奈。若企业早已深陷制度性泥潭,仅凭个人努力恐难扭转乾坤。宁波青刚股权归属的悬而未决,更是揭示了现代企业治理中法治精神缺失的深层痛点。德鲁克曾言:企业不能仅靠英雄主义生存。
这场危机本质上是传统家族企业现代化进程中的阵痛。当资本逻辑与亲情纽带发生碰撞,唯有以法治为纲、以制度为本,方能在惊涛骇浪中真正破局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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